2025年是“十四五”规划的收官之年，也是“十五五”规划的布局之年。“十五五”期间，我国人口老龄化趋势更为显著，人口结构变化更为剧烈。因此，深入剖析“十五五”时期银发经济的发展策略，对于地方推动新时代背景下的经济转型和高质量发展具有特殊的现实意义和实践价值。

一、“十五五”是银发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

国外银发经济发展进程显示，银发经济的兴起与人口老龄化的进程密不可分。一般都是在进入中度老龄化（65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重超过14%）后，各行各业才出现相应的变化。例如，日本在1994年进入中度老龄化后，关于“老、病、死”的书籍开始热卖。当年，以“死亡”为主题的《大往生》、以“疾病”为主题的《癌症重发》、以“代际关系”为主题的《日本最短的写给母亲的信》等3本书全部入选日本畅销书榜。此后，临终关怀医院医生撰写的《人生应该这样度过》，百岁作家撰写的《103岁之后明白的事情》，预测日本老龄化影响的《未来年表》等书相继入选日本年度畅销书，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热潮。更有意思的是，日本一些畅销书的作者都是60岁之后才发表处女作的“老龄”新作家。

于我国而言，新一代老龄群体为发展银发经济提供了契机。“十五五”期间，生于我国第二次出生高峰时的人口大量进入60岁老龄期。60岁及以上老龄人口年增长突破1000万人，增幅接近1个百分点。与以40后、50后为主要群体的传统老人相比，以60后为主要群体的新一代老龄群体寿命更长、身体更好、收入更高、教育更好、期待更多，有更强的消费能力与消费意愿。如，携程发现银发族的人均消费水平是年轻用户的3倍左右，并于2024年第一季度推出了“老友会”这个专注为50岁以上的长者用户提供旅游服务的新品牌，到当年9月，用户规模已将近百万，整体商品交易总额超过16亿元。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银发经济的背景不是单纯意义上老龄人口数量的增加，而是人口规模、年龄结构、再生产、受教育程度、分布和流动等方面出现的一系列重大转向。也就是说，银发经济的核心不是老人的增多，而是人的变化。如四川省提出的“四个转变”：从窄化老年人视角向全域老年人视野转变；从关注显性养老民生问题向隐性老龄社会问题转变；从单一化的服务供给模式向系统性的服务供给体系转变；从被动应对建立服务保障型老龄社会向主动探索建立活力发展型老龄社会转变。

二、立新破旧是银发经济发展的基本原则

破旧立新是一个汉语成语，意思是破除旧的，建立新的。而在这里，我们用的却是“立新破旧”。二者之间虽然字面上只是前后顺序不同，但含义却大相径庭。“破旧立新”的意思是：旧有的固定的模式被打破，创造新的，这种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是在对旧的否定中实现自我更新，从而实现质的飞跃。在发展、进步和改革中，先要打破旧的框框和条条的束缚，才能推动事业不断取得新突破和新进步。“立新破旧”则是另外一种意思。首先确立新的模式和框架，然后再去打破旧的框框和条条的束缚。这种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是在对新的肯定中实现自我超越，从而实现质的飞跃。这种思维方式更注重创新和突破，更注重从整体上把握事物的发展趋势和规律，更注重从实际出发去解决问题。

简单而言，“破旧立新”是在否定中实现自我更新，而“立新破旧”则是在肯定中实现自我超越。例如，我国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侧重点正在从机构养老转向社区养老。为此，很多地方推出了“六助”“八助”“十四助”等推动措施。但问题在于，无论是多少“助”，采取的都是正面清单制，即为规定对象提供规定动作。例如，只能为60岁以上老龄群体服务，年轻人不能使用；只能提供规定内的助餐、助洁等服务项目，连拐杖、成人尿不湿等老年用品也不能售卖。这就造成社区养老服务对象少、服务内容弱，可持续性不强。许多社区养老机构都感觉无法建立商业模式，只能依靠政府输血和提供各类补贴勉强维持。

“十四五”期间，北京率先推行了养老驿站管理的负面清单制，明确驿站内的“十个严禁”，包括禁止发生殴打、辱骂老年人等欺老、骗老、虐老行为，禁止向老年人推销基金、信托、第三方理财、P2P网络借贷，禁止向老年人收取高额会员费、保证金或者为会员卡充值等。驿站只要不违反管理负面清单，都可依法自主开展各类市场化养老服务。

负面清单制的推出，为社区养老机构松了绑，提供了创新的环境和可能性，一些别具特色的实践得以在“十四五”期间出现和发展。

一是民营诊所做社区养老。医疗机构做驿站绝对是一个降维打击，特别是医疗机构的专业能力，远远超过一般的社区养老机构。而民营诊所通过为老人提供服务，可以迅速与老人建立起信任感和依赖感，为后续开展收费的医疗服务打下基础。

二是养老院做社区养老。养老院的服务能力，也是一般社区养老机构不具备的。养老院做社区养老，既可以增加养老院的收入，还可以提升养老院的口碑，增加客源。

三是物业机构做社区养老。物业机构做社区养老的优势，在于其距离上的天然优势和保安、保洁、保修等方面的专业能力。物业可以通过在社区养老上的拓展，获得更多的收入。

四是社群电商做社区养老。社群电商擅于利用社会化媒体工具充分调动社群成员的活跃度和传播力，能够迅速将单独的老人通过社交网络工具进行社群化。养老社群的活跃，无疑为社群电商带来了更高的收入。

五是食堂做社区养老。民以食为天，在获取营养的同时，餐桌也是我们最自然和最熟悉的交流场所。有的食堂以老年餐为切入点，或是通过覆盖周边区域，或是通过面向全年龄群体，有效增加了收入，也为老人提供了社区养老服务。

六是农场菜园做社区养老。农场菜园做社区养老，一方面是为老人提供新鲜的蔬菜水果；另一方面是组织老人到农场菜园采摘。毫无疑问，这两种方式都会为农场菜园增加收入。

三、数据要素是银发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撑

提起我国人口老龄化的特点，几乎每个人都会首先想到四个字——“未富先老”。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在更早的发展阶段开始出现人口老龄化。不过，现在比“未富先老”更严峻的是“未备先老”。其中，“未备”既体现在教育、医疗、住房、社会保障、养老服务体系上的准备不足，还体现在研究方法、研究理论和相关数据上的储备不足。

当我们要选址开设一家养老院时，首先要了解人口数据，特别是不同年龄群体的分布、健康、家庭、收支等具体数据；其次要了解的是周边配套，包括交通、医院、银行、商场、超市、餐馆、公园等，特别是步行15分钟、骑车15分钟、开车15分钟这三个不同“15分钟”范围内的各种资源；再次要了解的是建筑的具体情况，包括土地性质、租金、面积以及运营成本等。只有充分了解了以上三方面的具体数据，才能开始进行养老院运营模式的设计。

而以上这些数据，特别是老龄人口相关数据，市场对此长期缺乏关注。结果就是调查的数据，甚至是方法、对象、内容、路径都存在局限。例如，很多人在调研老年餐时，往往将目光聚焦于特困、低保、孤寡、高龄和失能失智老人，其实研究的只是特殊老龄群体的特殊餐饮需求，并不是整个老龄群体的整体餐饮需求。

2022年度我国电影总票房为300.67亿元。如果全国2.8亿老龄人口中能有80%每年看一次电影，按照普通电影发行价30元来算，全年票房潜力可以超过67亿，增幅超过五分之一。但是现在的票房数据中只是将40岁及以上的观众划为一个年龄段。这样一来，我们连老龄观众在看哪部电影都不知道，又如何能进行研究和分析，更何谈如何制作一部能够受到老龄群体欢迎的电影呢？没有具体数据的支持，企业必然不愿贸然行动，特别是规模越大的企业越不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而小微企业即使经历“九死一生”，没有数据的支持也无法做大做强。

对此，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专门提出健全数据要素支撑，要求建立银发经济领域数据有序开放和合理开发利用机制，统筹政务和社会数据资源，加强国家层面养老相关数据共享，推动数据要素赋能产业发展。依法规范智能化产品和服务中的个人信息收集、使用等活动，加强技术监测和监督检查，做好安全防护和风险控制。

下一步，地方政府要推动银发经济发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即比提供补贴和各种优惠更重要的是提供全面详尽的具体数据，如当地老龄人口的数量、占比、健康状况、收入水平、消费结构等。例如，奥地利的50+商场（以方便老人购物为特色的商场），必须要开在老龄人口占比超过40%的深度老龄化地区，否则很多特殊的设计（更明亮的灯光、大字体价签、商品旁的放大镜）就失去了意义。日本自1994年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后，就开始进行老龄社会相关调查。调查围绕“就业 · 收入”“健康 · 福利”“学习 · 社会参与”“生活环境”等主题，每年少则1次、多则3次，至2024年共进行了46次。这些调查为日本政府制定和实施各种举措提供了重要参考。如，日本2023年关于老龄群体住宅和生活环境的调查就发现，老人对住宅和生活环境的满意度与幸福感存在很强的正相关。与以往调查结果相比，老人更加关注住宅的防灾性和环保节能程度；在厨房、浴室感到更多不便；疫情造成很多老人交往减少、孤独感增强；老人对生活环境最不满意的是看病不便、交通工具使用困难和购物不便。日本2021年关于老龄群体参加地域社会状况的调查发现：朋友越多的老人精神越愉快；外出越多的老人精神越愉快；越健康的老人精神越愉快；从事有收入工作的老人精神更愉快。因此，需要改造物理环境和就业环境，鼓励老人更多交往、更多出门、更多社会参与。日本2020年关于老龄群体生活的国际比较调查重点比较了新冠疫情对日本、美国、德国、瑞典四国老人的影响。调查主要发现：一是四国老人普遍满意现在的生活，但与疫情前的2015年相比有所下降。美国从95.2%降至94.6%，瑞典从97.1%降至92.2%，德国从91.9%降至91.6%，日本从88.3%降至81.6%。二是与疫情前的2015年相比，日本、美国、瑞典三国想要继续从事有收入工作的老人普遍减少。日本从44.9%降至40.2%，美国从39.4%降至29.9%，瑞典从36.6%降至26.6%。只有德国从22.7%增至28.1%。三是围绕老人为什么愿意继续从事有收入的工作，日本老人首选“想要获得收入”，其他三国老人首选“因为有趣的工作可以保持活力”。四是在社交方面，四国老人受疫情影响，外出购物、旅行的情况有所减少，与家人、朋友和邻居的交往也变少了，通过邮件、电话和线上的联系增加。五是在信息获取渠道上，四国老人最常用的都是电视。关于为什么不使用互联网、智能手机等设备，日本和瑞典老人的最大原因是“不会用，很麻烦”，美国和德国老人的最大的原因是“感觉没有必要”。总体来看，日本政府这些关于老龄社会的调查覆盖面广、连续性强，并且调查结果按照年度公开发布在日本内阁府官网上。此举方便了各类研究机构、社会组织和企业商家更好地认识和理解老龄社会，进一步推动了老龄社会的整体研究、社会组织的筹备建设和老龄产业的市场开拓。同时，以数据代替补贴的好处还在于，可以避开那些奔着补贴而来、想要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找到真正想要从事银发经济的企业和机构。

四、转变认知是银发经济发展的重中之重

未来充满挑战，未来同样充满机遇。能否抓住机遇实现突破，关键在于我们以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它。只有认知到位了，我们才能冲破传统观念的束缚。要想抓住银发经济的机遇，必须将老龄群体视为高品质和高价值的消费者和有经验的供给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促进银发经济在老龄社会获得可持续发展的机会和可能。

发展银发经济，要认清人口老龄化难以逆转的发展特征。人口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长期性、全局性、基础性和战略性因素，人口老龄化正同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全球化一道，构成重塑人类社会的认知背景和基础力量。必须走出年轻社会的传统思维定势，重新认识和界定养老、老龄化、老龄社会等相关认知，从多学科、多领域、多视角，加强国家、区域、国际等多层次交流与合作，深入研讨老龄社会的发展趋势和主要特点，对老龄社会的经济、社会、文化、科技和制度变化展开全方位、大视野、整体性、前瞻性研究。

发展银发经济，必须始终坚持以人为本的核心理念。人口老龄化的最大挑战，是传统的经济社会发展模式难以为继。但经济社会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前提，正是人类自身的可持续发展。因此，需要理性审视老龄社会带来的全局性、长期性变革，立足于更全面、更系统、更复杂、更长远的科学认识，建立跨代际、全龄化的思考和参与通道，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进程中经济上未富先老、社会上未备先老、区域上农村先老、身体上未健先老等难题，以及由此产生的年龄歧视、代际矛盾、供给失衡、发展受限等诸多不适应。

发展银发经济，推动全面创新至关重要。应对新的挑战，把握新的机遇，离不开新的思维。老龄社会是对年轻社会所有领域、所有层面的重塑与新建。因此，要充分运用老龄社会更加丰裕的智慧资源，变革增长动力、经济模式、产业结构和分配体系，推动市场创新、经济创新、社会创新、政务创新、公共政策创新，以及认知创新、理论创新等各个领域、各个层面的全面创新，催生适应老龄社会的创新平台、创新模式、创新产品和创新生活方式，以新思维催生新观点、新范式，为老龄社会提供新理解、新想象和新动力。